加州埃默裡維爾——在Good to Eat Dumplings餐廳忙碌的開放式廚房裡,大廚托尼·董(音)正在製作把面抻成長條形的大餡台灣鍋貼。鍋貼鬆脆的底部呈金黃色,餡料普通卻讓人無法抗拒——有豬肉、有蝦,還有捲心菜絲,嫩滑多汁不說,還散發著蔥花和芝麻油的淡淡香味。
董女士在台灣的台中市出生、長大。五年前開始在這裡的一些快閃店當廚師時,她驚訝地發現,很多台裔之外的食客完全不了解台灣美食。哦,你說的是泰國菜吧!
不是,先生。這種對話聽來令人沮喪,但董女士和她的妻子、生意夥伴安琪·林(音)決定,不管問題多麼幼稚,她們都要把每個問題當作一個契機。或許,解釋它們的食材、烹飪訣竅和口味可以加深顧客對台灣的了解和認識。也許,美味可以激發人們的好奇心。
董女士製作台灣風味的炸餃子以及以醋調味的湯水餃。
董女士製作台灣風味的炸餃子以及以醋調味的湯水餃。 Mark Dav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5月開業的新餐廳裡,董女士負責廚房,林女士則忙著招呼客人。你能聽到她在跟人解釋,台灣人以前主要是吃米飯的,後來隨著中國移民的到來,以及作為「二戰」後美援15年計劃的一部分,小麥來到了台灣。
我們可以通過這樣一個角度來觀察董女士的工作:她不過是在悉心烹飪她熟悉和喜歡的食物,不放過每一個細節。還有另外一個角度:自從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不久前訪台後,台灣面臨中國的恫嚇威脅、登上世界的頭條新聞,烹飪台灣美食可以讓人看到被新聞掩蓋的細微差別。
托尼·董(左)和安琪·林是熱情的店主,她們將食客的每一個問題都視為加深關於台灣及其文化的對話的機會。
托尼·董(左)和安琪·林是熱情的店主,她們將食客的每一個問題都視為加深關於台灣及其文化的對話的機會。 Mark Dav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董女士做的菜色澤鮮艷、精緻,而且富於變化,菜式包括涼拌苦瓜和麻醬拌瓠瓜葉等。「大家都知道牛肉麵、臭豆腐,」她說。「但在台灣,我們也不是每天都吃這些東西。」
大約每個月,這對伴侶都會出售一次餐券,提供多道菜的晚餐。這些菜品更為精緻,製作過程更耗時,其中許多都是台灣的傳統宴席菜。她們說,現在不用再跟人從零開始介紹台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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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人身份的複雜性使其在美國既獨特又難以界定。
這不僅僅是因為涉及共同的出生地、語言、種族或血統,也是因為人口普查局的表格上還沒有「台灣人」這個選項。專家們一直在努力搞清楚美國究竟生活著多少台灣人,但皮尤研究中心在2019年給出了一個範圍非常寬泛的估算數字,大約在大約在19.5萬至69.7萬之間。
Good to Eat Dumplings的乾燒五花肉上面撒著芝麻和蔥花,配白飯。
Good to Eat Dumplings的乾燒五花肉上面撒著芝麻和蔥花,配白飯。 Mark Dav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層次感強、特色鮮明、具多民族特色的台灣美食也面臨著類似的能見度問題。台灣是一個自治的民主政體,從來都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但它的食物經常被歸入「中餐」的範疇。對於尋求統一的中國政府來說,這種混為一談不僅方便,甚至具有戰略性目的。
但僅從與中國的關係角度考慮台灣是存在局限性的。台灣美食受到許多文化力量的影響,包括島上的原住民部落,幾千年來他們生活在這裡並用當地食材烹飪;歷史悠久的福建人和客家人群體;日本殖民統治時期;以及1949年開始從中國抵達的難民潮,他們帶來了老家的食物,並慢慢進行了改良。
「即使是來自中國移民的菜肴,在過去的70年裡也已經演變成台灣獨有的美食,」住在台北並正在編寫台灣菜譜的美籍台灣記者貝珊說。「它們是融合了各種做菜方法的難民產物。」
洛杉磯廚師兼餐館老闆薇薇安·顧(音)在貝克斯菲爾德長大,父母是來自台灣的移民,在貝克斯菲爾德種植大蒜、韭菜、莧菜和蜜瓜等。
「我總是告訴我們的團隊,在聚集了這麼多人的島嶼上,台灣菜代表了許多風味,」顧女士說。「是的,它可以變得複雜——你能叫它台灣菜嗎?它最初來自哪裡?——但當它一旦到了台灣就不一樣了。來到這裡也不一樣了。」
薇薇安·顧於2014年開了她的第一家台灣餐廳,現在經營三家餐廳,團隊約180人。
薇薇安·顧於2014年開了她的第一家台灣餐廳,現在經營三家餐廳,團隊約180人。 Wray Sinclai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1965年《移民和國籍法》頒佈後,大批台灣移民湧入洛杉磯地區,定居在蒙特利公園、聖蓋博谷和橙縣部分地區。這個地區現在是美國最大的台裔僑居地之一。
顧女士於2014年開了松鶴面庄(Pine & Crane),此前她曾與親戚一起在一家牛肉麵店工作,並在台灣一家宴會式餐廳當廚師。她的幾家台灣餐館現在僱傭了大約180名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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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洛杉磯市中心開業的松鶴面庄第二家店,廚師團隊提供該市最美味的早餐之一。
飯糰展示出厚實、緊湊、便攜的質地:香甜細膩的豬肉鬆、脆爽的泡菜、鬆脆的油條和滷蛋。溫熱的咸豆漿在加入黑醋後會凝結成細膩的凝乳,讓人備感慰藉。
顧女士從不認為她做台灣菜的工作是一種表現形式,或任何的政治聲明,而是她對台灣美食熱愛的延伸。「但當你與台灣有關聯時,這很難看起來不帶有政治色彩,」她說。
顧女士的菜單上有擔擔麵和肉包子等她喜歡的令人感到慰藉的台灣食物。
顧女士的菜單上有擔擔麵和肉包子等她喜歡的令人感到慰藉的台灣食物。 Wray Sinclai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魏貝珊在研究中發現,在1980年代,隨著台灣從軍事獨裁走向民主,讓台灣美食自成一派的想法開始真正在島上紮根。
她注意到一個主要轉折點是在2000年,當時陳水扁被選為總統,他的就職盛宴奉上台灣小菜,例如台南的虱目魚丸湯,而不是中式宴會菜肴。
但這並不是說台灣美食在此之前沒有蓬勃發展。「在我父母的時代,台灣處於戒嚴時期,他們被告知他們在文化上是中國人。在那之前,在我祖父母的時代,台灣處於日本的殖民統治之下,」魏貝珊說。「我們不能控制我們的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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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重新審視這種敘事,挖掘它的多樣性和被抹除的部分,是許多廚師和作家的重要工作之一。在Good to Eat Dumplings,林女士和董女士發現,通過研究、打電話甚至只是與其他台灣食客深入討論他們的食物,她們就學到了很多。
「我們做的越多,」董女士說,「可以講的故事就越多。」
Good to Eat Dumplings的台灣菜吸引了熱情和多樣化的人群。
Good to Eat Dumplings的台灣菜吸引了熱情和多樣化的人群。 Mark Dav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董女士使用腐乳和胡蘿蔔自製的台灣黃金泡菜。
董女士使用腐乳和胡蘿蔔自製的台灣黃金泡菜。 Mark Davi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院子裡,林女士穿梭於餐桌與食客打招呼,端走妻子做的肉臊面的空盤。有人對台灣的黃金泡菜讚嘆不已——一種脆爽甘甜、越吃越愛吃的泡菜,裡面夾著幾乎奶油般絲滑的腐乳和胡蘿蔔。
食客們會詢問炸花生用了什麼調味品,也總會問到台灣菜,以及它如何定義。「這很難解釋,」林女士有一次說。食客們安靜下來,等她婉婉道來。
Good to Eat Dumplings, 1298 65th Street, Suite 1, Emeryville, Calif.; 510-922-9885; goodtoeatdumplings.com
Pine & Crane, 1120 South Grand Avenue, Unit 101, Los Angeles; 213-536-5292; pineandcran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