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唐納德·川普在就職典禮當天舉起拳頭的照片,我首先想到的是Twitter。等到這張照片出現在我的時間線上的時候,爭相解讀這個川普總統任期第一個瞬間的人們早已用評論淹沒了它。首先:他是在行……黑權禮嗎?如果是的話,這是什麼意思?他是對此無知?種族歧視?還是在開玩笑?對於那些宣稱我們這位新總統是終極政治小丑的人來說,這個姿勢是一個勝利;而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他對前任總統的惡毒奚落:看看我的白皮膚,讓我可以無所顧忌。
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他的1936年文章《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中寫道,大量生產藝術品的能力意味著現在的照片能「主動奉送到觀眾面前」。報紙使得新聞攝影可以直達我們的家門口——這是我們看到攝影師鏡頭下的世界的最快辦法。但在互聯網上,圖片似乎可以猛衝進我們的意識,開始重新布置裡面的傢具。這些可怕的侵犯和惹眼的分心之物彷彿能夠重塑我們的思維過程,重組我們的記憶。
如果說在過去,照片只會被謹慎地包裝成可消化的形式,讓人可以在早餐時細看或把它塞進公文包中;那麼現在,它們就是在以一種讓人難以完全消化的過剩信息流形式出現。我們要無休止地去執行作為目擊證人的任務。在遠方發生的災難的照片來得太快,我們甚至還來不及了解這場衝突的名稱如何發音,或憑著記憶把它拼寫出來。
那麼多不同類型、不同程度的災難——波多黎各人淌過颶風帶來的洪水;加利佛尼亞的拖車停車場被燒得一乾二淨;鄉村音樂節上為躲避槍擊四處逃散的人們;還有海龜「孤獨喬治」,它所屬物種的最後一隻,在2012年去世後被送回加拉帕戈斯群島老家展出。這些災難堆疊在第一世界社群媒體明星發的那些末世笑話的旁邊,因為,呵呵,世界就要完蛋了,一切都不重要。這讓人既震驚又沮喪。每一次在iPhone螢幕上輕輕撫過,都能為你獻上一張身處困境的難民圖片,或一隻花栗鼠貼在一隻困惑的家貓身上的影片。把我們拽入悲劇的東西,同時又在轉移我們的視線以安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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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攝影仍有澄清事實的力量。所謂的另類右翼(alt-right)曾經是網路小天地裡的抽象存在,一些躲在匿名的青蛙頭像之後的白人至上者。到了8月,我們終於得以在維吉尼亞州的夏洛茨維爾見到了他們的面孔,那是一群年輕的白人男子,清一色公司制服打扮——白色馬球衫塞進可悲的卡其褲,玷污著提基火炬的名聲。還有勇敢逃脫博科聖地(Boko Haram)的尼日利亞少女們的肖像——她們用面紗、鮮花或自己的雙手遮擋著臉龐以保護身份——是在可怕到無法言說的暴力面前一段令人驚嘆的英勇見證。
在一年行將結束之際,要說時間飛逝卻又同時格外緩慢,似乎有些老套。但我們這些設備擁有扭曲時間的黑暗能力,把我們吸入螢幕之後,再在彷彿數月之後才把我們吐了出來。有時,它讓人感覺世界上唯一存在的便是互聯網上正在討論的。細看這些照片,就是在不斷地驚嘆剛剛所發生的事:最新發生的大規模槍擊案後的又一場槍擊案後的又一場槍擊案;颶風之後的洪水之後的山火。再回看川普就職典禮上的照片,似乎很難相信今年早些時候,美國總統還是貝拉克·歐巴馬(Barack Obama)。
我們仍可以從報紙上剪下我們想要的圖片,把它們記下、封進相冊裡。但今天,我們看過的每一張照片都讓人感到隨手可得,但同時我們也很少回想起它們。停下來回頭看,是一種啟示。
——阿曼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