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話劇《肖申克的救贖》在中國公演,演員全部由能說流利普通話的西方演員擔任。不過,這或許是整個演出最不令人驚訝的地方。
該劇改編自斯蒂芬·金的中篇小說,這本小說後來被拍成有史以來最受觀眾喜愛的電影之一。而該劇能夠上演本身,似乎就與中國文化領域當下的一些趨勢背道而馳。
中國觀眾對好萊塢電影的興趣正在消退,開始轉向國產電影。中國的專制政府煽動民族主義,將西方影響視為政治污染,對藝術的審查日益嚴格。
然而,這部作品反映了一些藝術家正試圖駕馭不斷變化的環境,探索什麼是被允許的,什麼是被市場接受的。該劇的成功也表明,許多中國人仍然對文化交流懷有濃厚興趣。
話劇中的一個場景。
話劇中的一個場景。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肖申克的救贖》講述了一個被誤判謀殺罪的人反抗監獄官的暴政,最終成功驚險越獄的故事,它曾在中國受到審查。2012年,一名著名的中國持不同政見者逃脫軟禁,逃往美國大使館後,網上對該片的提及曾一度遭到審查。總的來說,中國政府對呼籲自由和反抗不公正的行為,無論是藝術作品還是其他形式,都表現出了極低的容忍度。
此外還有選角方面的挑戰。製作團隊希望使用外國演員,讓這次的改編更原汁原味。但近年來,在中國的外籍人士數量急劇下降,這使得找到足夠多普通話說得可以登台表演的外國人變得更加困難,而且符合條件的外國人本就不多。中國經濟的放緩也使得觀眾減少了看話劇的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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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這一切都使得該劇在中國上演也許不像越獄那樣艱難,但肯定也不是穩操勝券。
加拿大喜劇演員和電視名人大山(Mark Rowswell)說:「我接受這個項目時確實是這樣想的,『這聽起來是個好主意,如果他們能成功的話。』」他扮演了在同名電影中因摩根·弗里曼的演繹成為經典角色的監獄走私犯瑞德。
大山還說:「但你必須做好準備,因為你不知道會怎麼樣」。大山這個名字在中國廣為人知。他從20世紀80年代起就在中國演出,當時他是為數不多能說流利漢語的外國人之一。他說,「你可能排練兩個月,結果整個演出都被取消了。」
在中國廣為人知的大山在劇中扮演瑞德。
在中國廣為人知的大山在劇中扮演瑞德。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該劇最初在深圳的售票情況並不理想,但上個月在北京一個容納1600人的劇場連演四晚時,門票幾乎售罄。該劇在豆瓣上的評分高達7.8分,並計劃在春季進行全國巡演。
長久以來,海外製作團隊的演員會來中國巡演,中國演員也會扮演改編自國外作品的中文版。但這是第一部全部由外國演員出演的中文話劇。
根據製作團隊的說法,這個想法的起源很簡單:電影版《肖申克的救贖》在中國大受歡迎,因此劇院觀眾肯定也想看。既然是外國故事,為什麼不找外國演員呢?
然而,這種看似簡單的考慮卻帶來了大量有關翻譯的問題,有語言方面的,也有文化方面的。
該劇的導演張國立是中國著名演員和導演,曾接受過相聲的訓練,這是一種中國古典喜劇形式。11名演員來自8個國家,包括美國、芬蘭和俄羅斯。與專業舞台經驗相比,流利的普通話更為重要;主人公安迪·杜佛蘭由澳洲中國工商業委員會的會長柯雅各(James Clarke)扮演。
導演張國立是一位傑出的演員和導演,曾接受過中國古典喜劇形式相聲的訓練。
導演張國立是一位傑出的演員和導演,曾接受過中國古典喜劇形式相聲的訓練。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排練過程中,演員們必須將西方常見的白話戲劇風格與張國立的古典訓練相協調。
此外,還有更棘手的改編問題,尤其是什麼能通過中國的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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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方使用的劇本,譯自2009年兩位英國編劇歐文·奧尼爾和戴夫·約翰斯改編的舞台劇版。2009年的劇本和好萊塢的電影版都充斥著髒話,並包含安迪在獄中遭受性暴力的直接描述。
中文版話劇只使用了最低限度的髒話。一個角色用到了「強姦」這個詞,但一晃而過。與電影和原劇不同的是,中文版沒有提及同性戀。
扮演男主角安迪的柯雅各(左)和扮演監獄長的安地(Andy Friend,右)在排練中。
扮演男主角安迪的柯雅各(左)和扮演監獄長的安地(Andy Friend,右)在排練中。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該劇的出品人姚怡說,在宣傳採訪中,演職人員都強調了故事的主題「希望」,而沒有強調「自由」,因為他們知道後者可能會被視為敏感話題。
不過,其他一些在當代中國戲劇中很難出現的部分仍然保留了下來。劇中人物會背誦《聖經》經文。整體情節,以及對囚犯的同情刻畫都保持不變。
由於受眾相對較少,對話劇的監管往往沒有電影那麼嚴格。版權法也限制了製作團隊能夠做的改動程度。
大山說,使用外國演員也可能讓當局放心,這是「一個純粹的西方故事」,而「不是比喻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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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怡說,她相信觀眾也會接受這個故事。
她說,《肖申克的救贖》仍然是豆瓣評分最高的電影——在所有電影中,不僅僅是外國電影——這表明中國觀眾並沒有對好萊塢完全失去興趣。而且中國的話劇觀眾尤其是一個會做自我選擇的群體,他們渴望更多的國際視角。她說:「話劇觀眾是有精神追求的。」
該劇出品人姚怡說,她相信觀眾會接受這個故事。
該劇出品人姚怡說,她相信觀眾會接受這個故事。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但劇組成員也承認,需要適應中國觀眾不斷變化的口味。
在劇中扮演年輕囚犯湯米的美國人胡柏立(Ben Hubley)說,他希望該劇能在中美關係不斷惡化的情況下,成為中美之間一座「微妙而重要」的橋樑。但他懷疑如果該劇僅以英語演出,是否還會如此受歡迎。
「感覺這部劇背後的意圖要比一部單純的美國大製作更加明確,」胡柏立說,「我認為現在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地步:如果你想來這裡,項目背後的意圖就格外重要。」
在北京的一場演出結束後,許多觀眾似乎並沒有考慮如何歸類這部作品的問題。北京天橋演藝中心的大廳裡擠滿了觀眾,其中有兒童、年輕人和祖父母,他們紛紛與演員的紙板剪影合影,並拿著道具啤酒瓶擺出各種姿勢,好幾個觀眾說他們來這裡是因為他們熱愛那部電影。
剛剛大學畢業的李祖義(音)說,他一開始並不知道演員都是外國人。他已經看過十多遍《肖申克的救贖》——安迪越獄後的劇照是他的手機背景圖——無論如何,他都會來看這部話劇。
上個月,該劇在北京一個容納1600人的劇場連演四晚,幾乎場場爆滿。
上個月,該劇在北京一個容納1600人的劇場連演四晚,幾乎場場爆滿。 Gilles Sabrié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但另一位28歲的觀眾安妮·董(音)說,看到外國演員說普通話的新奇感吸引了她。她說,她確實希望看到「本土化」的海外故事,並說,劇本中融入的中國俚語讓人感覺更親切。
她希望最終不僅能看到外國人改編外國戲劇,也能看到他們改編中國戲劇。她說:「這種文化的交融和碰撞,我覺得是挺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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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使這部劇來之不易的因素,可能仍將是一個障礙。
近年來,學習普通話的美國人數量有所下降,北京和上海等城市的外國人數量也沒有從疫情期間的下降中恢復過來。在中國更加內轉的過程中,許多西方人也對前往該國旅行保持警惕。
收到這部話劇的邀約時,大山還在加拿大,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回到中國。
對於類似的製作,他說:「也許今後會變得更困難,而不是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