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上午,我在家把做好的版面发给美编。5分钟之后,美编却给我打了这样一个电话:“你确认那个关于日本月九(月九:日本富士电视台周一晚九点黄金剧场播出的日剧)的选题能过么?”
本周末,北京日本驻华大使馆被��议的人们扔了鸡蛋。
本周末,北京日本驻华大使馆被抗议的人们扔了鸡蛋。 Alexander F. Yuan/Associated Press
作为一个对政治超级缺乏敏感性的专题编辑,我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几乎是同时,我又接到了外省某家晚报的副刊编辑的电话,说原本下周刊发的专栏要重写。理由是之前交的那篇文章是有关奈良国立博物馆的东大寺特展的,文关日本。为了向我说明这并不是编辑自己的临时起意,她在电话里特意向我宣读了有关部门的通知,抑扬顿挫、连符号都没有落下。
有点小气愤的我下楼去买巧克力平复心情。结果发现平时常去的7-11也关门了,透过窗户看到有个小哥正在里面收拾货架。门是虚掩的。我推门进去,小哥一回头看见了我,却显得有些仓皇失措。“我们关门了。”他说。我请求他卖给我一块巧克力,小哥不好意思地冲我摇头:“电脑系统关闭了。”“什么时候再开啊?”我问,小哥的回答却是:“我也不知道,老板让我回家休息等通知。”
直到那一刻,原本网上看到的那些断章式的只言片语、那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图片,才让我有了真实的感受。此前我还曾经跟一个日籍朋友开玩笑,说如果他受到冲击可以到我家来避难。那一刻我却动摇了,我接待这个朋友会否招致灾难?我是否又能承受?我不知道。我的另外一个日籍华裔朋友,在上海某日资公司做公关总监。以前他们一家总是要打扮地特别好才会出门,这两天却故意穿地很邋遢,原因是这位朋友前几天出门被认为是日本人,那些人说他“穿的和汉奸一样”。
这种感觉以及由此带来的压迫感,在那一整天简直是在持续发酵。当天下午,当我想要从安家楼坐车前往798文化区(安家楼、798是北京的两个地名)参加《三联生活》周刊文化节时,这种感觉又扑面而来。
因为在日本大使馆前有大批游行队伍,包括我要乘坐的402等12条线路都选择了双向“甩站”,即在日本大使馆附近的朝阳公园北门站、安家楼站和燕莎桥东都不能停车。所以我不得不步行半个小时、前往亮马桥站坐车。日本国大使馆就在亮马桥东街1号。
还没有走近日本大使馆区,已经看见乌泱泱的人群。他们或者时不时喊着标语口号;或者三三两两地“议论国是”;更多的则举着诸如“打倒小日本”、“还我钓鱼岛”之类的标语牌。其中最让我震撼的是一个少年,他高举着一块用红色油性笔写就的白纸,上书“恳请对日一战!”令我惊讶的不仅仅是那标语,那少年看起来是那么年轻,不应该经历过历史上的种种,却有决绝的神情。以下是我和他的问答。
“是学校组织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
“真的打仗了,你会去前线么?”
“我一定会去。”
“你见过枪么?”
“没有,但我一定能学会。”
“打仗就要杀人,你不害怕么?”问到这里时,少年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举着牌子去了别处。
在亮马桥路上,有一家尼桑4S店。从前坐车经过的时候,会看到一溜的尼桑LOGO,店内的红地毯上则是一水的尼桑展车。现在这里却仅留了“东风南方亮马专营店”几个字,其余部分被两块硕大的彩条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透过店内玻璃墙,看见原来的车已经一辆都看不见了,地上空留了一截红地毯;这个专卖店的大厅内当时仅有几个工作人员坐在前台和业务办理区。
“车坏得厉害吗?您能不能绷几天再来修?”门口,另一个工作人员正在试图劝回一位来咨询修车的车主。
一路前行,人越来越多,口号也越发频繁和响亮。有时候口号是统一的;有时候却很分散,完全听不清大家在喊什么。在一片纷繁嘈杂中,我隐约听到了“日本军国主义”、“小日本”等字眼。路边有个大叔拿着一台索尼相机不停拍照,他的右前方有两三个人向他瞥了一眼、立马靠近这位大叔。他们指着他手中的相机大声质问:“这是什么牌子的?”大叔用右手遮住“索尼(Sony)”的符号,指着左下角的小标说:“我这是α牌。”“哪个国家的?”“法国的。”那两三人略迟疑了下,然后摆摆手、放那位大叔通过。
终于经过了日本大使馆。因为人太多,我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赶紧逃之夭夭,唯一的印象是飘扬着的日本国旗显得很污秽。听路人说,游行群众们准备了大量西红柿和鸡蛋。“上午有人在那里发,据说有500斤,”游行的人告诉我。我没有亲眼看见,也丝毫不想去赶那样的盛况,只想迅速离开。因为莫名地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太阳很好,却让人感觉阴郁地想逃。
晚上,当我再次被迫徒步走到农展馆时,大部队已经散去。不过仍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些什么。终于回到所住的小区门口,却又听见了两个大妈的聊天。大妈甲今天参加了游行,问大妈乙为什么没去。大妈乙是这么回答的:“我在家念经了,保佑他们(日本)多来几次海啸。”
我立刻掏出手机打给在上海的妈妈,问她有没有也去参加游行,怕她受到冲击。妈妈却在电话那边告诉了我另一件事情;她昨天去优衣库买东西,门口围着的“爱国青年们”一边拦着她、一边说:“阿姨,请配合我们抵制日货!”
我妈妈一声大吼:“你们挡在这里肯定是为了逃学吧!说:哪个专业、哪个学校的?我告诉你们老师去!”这帮青年们,顿时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