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埃里克·陳（音）創辦了一家公司，銷售世界上氣味最強烈的水果。在此之前，他有一份為衛星和機器人編寫代碼的高薪工作。當他改行時，家人和朋友們都不理解。

在盛產榴槤的東南亞，榴槤長期以來一直是當地文化中珍貴的一部分。一顆榴槤一般有橄欖球大小，散發出強烈的臭味，以至於大多數酒店都禁止攜帶入內。當埃里克·陳在自己的祖國馬來西亞開始創業時，榴槤的價格還很低廉，經常從卡車後斗出售。

後來，許多中國人愛上了榴槤。

去年，東南亞出口到中國的榴槤價值為67億美元，比2017年的5.5億美元增長了11倍。根據聯合國的數據，中國幾乎購買了世界上所有的出口榴槤。目前最大的出口國是泰國；馬來西亞和越南也是主要的出口國。

如今，榴槤企業正在迅速擴張——一家泰國公司正計劃今年進行首次公開募股，還有一些榴槤種植者成了百萬富翁。埃里克·陳也是其中之一。七年前，他以相當於450萬美元的價格出售了自己公司的控股權，這幾乎是他最初投資的50倍。這家公司專門生產用於餅乾、冰淇淋甚至披薩的榴槤醬。

「大家都賺了不少錢，」埃里克·陳說的是勞布那些曾經貧窮的榴槤種植農。勞布是距離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90分鐘車程的小城。「他們把房子從木頭改成磚頭。而且有能力送孩子出國上大學。」

東南亞榴槤果園的果農說，在他們的記憶中，類似中國榴槤熱這樣的事情前所未有。

榴槤出口的激增反映了中國消費者在全球經濟中的影響力，儘管從其他方面來看，中國大陸的經濟正在苦苦掙扎。當一個日益富裕、有14億人口的國家對某種東西產生興趣時，整個亞洲地區都會為滿足這種需求而重塑。

在越南，官方新聞媒體上個月報導，農民正在砍伐咖啡樹，為榴槤騰出空間。過去十年裡，泰國的榴槤果園面積翻了一番。在馬來西亞，勞布外山上的叢林正被夷為平地，修成梯田，為種植園讓路，以滿足中國對這種水果的需求。

「我認為榴槤將為馬來西亞帶來新的經濟繁榮，」馬來西亞農業部長穆罕默德·薩布表示。

由於涉及如此多的利益，人們競相種植更多果樹，從而引發了緊張局勢。出現了圍繞榴槤果園的土地糾紛。一些路邊的果園被鐵絲網圍住。「盜竊必受法律制裁」，勞布一處果園外的牌子上寫著，上面還畫了手銬。

中國不僅是買家而已。中國的投資流入了泰國的榴槤包裝和物流行業。據泰國國際貿易專家阿特·披訕瓦尼稱，中國已控制了大約70%的榴槤批發和物流業務。他在5月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說，泰國自己的榴槤批發公司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消失」。

榴槤在水果中的地位就像松露在蘑菇中的地位：按單位價格計算，榴槤已成為地球上最昂貴的水果之一。根據品種不同，一個榴槤的售價從10美元到數百美元不等。

但是，中國的需求在過去10年裡將榴槤的價格推高了14倍，這讓東南亞消費者感到沮喪，他們看到榴槤從一種生長在野外和鄉村果園的豐產水果變成了一種用於出口的奢侈品。

這些國家出口的是一種與其身份和文化密不可分的水果，尤其是馬來西亞，榴槤是該國眾多民族團結的標誌。「上帝給了我們對榴槤的渴望，」馬來西亞電影導演、政治活動人士希沙姆丁·萊斯說。

在東南亞，吃一整顆榴槤通常是一種社交活動，對大多數人來說，一個人吃一顆榴槤會太膩、太撐。打開榴槤需要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具或是砍刀，開榴槤讓人感覺很有節日氣氛，可以讓朋友們聚在一起，就像在其他文化中分享一瓶美酒一樣。希沙姆丁指出，傳統的說法是，如果一個馬來人不喜歡榴槤，那是一個悲劇。榴槤甚至被印進了馬來西亞的金融詞彙：馬來語中表示意外之財的詞是「durian runtuh」，這個詞的字面意思讓人想到榴槤落在地上的喜悅景象。

中國市場的激增正在重塑榴槤供應鏈。用卡車將這種水果運送到吉隆坡、新加坡或曼谷等本地市場相對容易。但是，把它運到廣州、北京和其他地方可能會很危險，尤其是在水果成熟、味道最鮮美的時候。這種水果濃烈的氣味就像煤氣洩漏一樣。

榴槤引發緊急情況的例子有很多，比如在2019年，一架波音767客機從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溫哥華起飛，貨艙裡裝著一批榴槤。根據加拿大監管機構的報告，起飛後不久，飛行員和機組人員「注意到整個飛機上都有一股強烈的氣味」。由於擔心飛機出現問題，飛行員們戴上了氧氣面罩，告訴空中交通管制員需要緊急降落。在地面上，人們發現臭味的罪魁禍首是榴槤。

馬來西亞試圖通過在運輸前將水果冷凍來解決運輸問題。張麗珠是這種做法的先驅之一，她曾是一名空姐，在旅行中注意到榴槤在海外是買不到的。

她辭掉了航空公司的工作，在租來的倉庫裡試驗低溫冷凍技術，週末帶著孩子們前往榴槤果園。她發現，冷凍不僅能減輕水果的氣味，還能延長保質期。

如今，特奧在吉隆坡郊區創辦了一家名為赫納的公司，管理著200多名員工。這家公司出口冷凍榴槤、榴槤麻糬和其他榴槤產品。

相比之下，泰國多年來一直用冷藏集裝箱運輸新鮮榴槤。泰國榴槤產業集中在靠近柬埔寨邊境的庄他武裡府。在5月和6月的收穫旺季，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榴槤。

每天大約有1000個裝著榴槤的集裝箱從庄他武裡府各地的包裝廠離開，榴槤造成的交通壅堵堪比曼谷繁忙的十字路口。一些集裝箱被裝載到泰國媒體所稱的榴槤列車上，這是一條連接泰國和中國的貨運鐵路，使用的是中國高鐵使用的軌道。

由於中國對榴槤的需求非常大，集裝箱經常空載返回泰國，然後迅速裝上更多榴槤，再次運往中國。

總部位於曼谷的斯彼得國際物流有限公司使用美國製造的冷藏集裝箱運輸榴槤，該公司首席運營官潘嬌玲（音）說，她的集裝箱中有三分之二是空載回來的。

在她的包裝車間裡，榴槤要經過雷射照射，在每個榴槤的表皮上蝕刻一個序列號。中國的零售商希望能夠追蹤到任何壞果的源頭。

潘嬌玲出生於中國南方的南寧，曾在泰國讀大學。她留在了這個國家，並且愛上了榴槤這種自己之前從未見過的水果。她把自己對榴槤的痴迷比作上癮。

「其實昨天夜裡3點我還吃了一個榴槤，」潘嬌玲在中國客戶打來電話尋找空集裝箱的間隙高興地說。

距離她公司不遠處，是專營榴槤的888鉑金水果公司，該公司計劃今年在泰國證券交易所上市，這是榴槤行業的頭一家。

888鉑金水果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納塔凱瑞特·埃姆斯庫爾為庄他武裡府的榴槤業發展提供了一個衡量標準：20年前，該府有10家榴槤包裝廠，如今有600家。

在整個庄他武裡府，榴槤財富的跡象隨處可見：現代化的房屋和新醫院。一家兩年前開業的購物中心今年4月舉辦了一場車展。

「當你從其他府來到這裡，你會意識到榴槤果農非常非常富有，」汽車經銷商阿披實·米猜說。最近的一個下午，他正在銷售著名英國品牌名爵汽車，它由中國汽車製造商上汽集團所有。

「永遠不要以貌取人，」阿披實在談到榴槤種植者時說。「他們衣服很髒，手也很髒。但他們用現金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