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中國對澳洲葡萄酒的需求曾似乎永無止境。中國飲酒者如此喜愛來自澳洲酒體飽滿的紅葡萄酒,以至於許多葡萄園把它們種植的白葡萄換成了顏色更深的品種。葡萄酒廠甚至恢復了使用軟木塞——而不是更方便的螺旋蓋——封瓶,就因為中國消費者喜歡。
但後來,一切都完了。
2020年4月,時任澳洲總理的莫里森呼籲對新冠病毒起源進行獨立調查。中國政府非常憤怒,譴責那是推卸防疫責任的「政治操弄」,並動用了本國巨大的經濟實力予以回應。
中國對澳洲葡萄酒徵收了懲罰性關稅,後者最大的海外市場幾乎立刻消失。徵收關稅後的2021年,澳洲出口中國的葡萄酒銷售額暴跌了97%。當地酒廠的儲罐裡裝滿了賣不出去的設拉子和赤霞珠葡萄酒,壓低了紅葡萄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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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的葡萄種植者仍在蒙受損失。今年對紅酒的需求更低。他們面臨選擇,要麼虧本出售葡萄,要麼不採摘,將成本降至最低。像毛偌·特拉瓦廖內這樣的葡萄種植者甚至對自己家族企業的未來產生了懷疑。
特拉瓦廖內53公頃的葡萄園在阿德萊德郊外,位於澳洲河地產區,自從關稅生效以來,他一直沒有生產任何批發用紅酒。去年,他將自己種植的紅葡萄賣給了其他酒莊,儘管勉強夠本,但還是讓他感到幸運。
「每天都是一場鬥爭,」特拉瓦廖內說,「讓人不得不認真考慮:繼續幹下去值得嗎?」自從他父母1966年在南澳洲州的鄉村小鎮懷凱瑞買下了一個小果園以來,他和家人一直住在那裡。
特拉瓦廖內檢查摘下來的長相思葡萄。
特拉瓦廖內檢查摘下來的長相思葡萄。
中國人更喜歡紅葡萄酒。現在,澳洲的種植者們被鼓勵改種白葡萄酒用的葡萄。
中國人更喜歡紅葡萄酒。現在,澳洲的種植者們被鼓勵改種白葡萄酒用的葡萄。
自從中國徵收關稅以來,特拉瓦廖內一直沒有生產任何批發紅葡萄酒。
自從中國徵收關稅以來,特拉瓦廖內一直沒有生產任何批發紅葡萄酒。
中國剛開放市場時,北京曾把准入當作胡蘿蔔。現在中國經濟已穩居世界第二,失去有14億消費者的中國市場的威脅已是沒有哪個國家或行業承受得了的大棒。
中國通過阻止進口台灣的菠蘿、蘋果和魚對台灣施加政治壓力。立陶宛向台灣示好後,中國對這個波羅的海國家實施了非正式的貿易封鎖
近幾個月來,中國已在外交上採取了更為溫和的態度,激發了澳中貿易關係可能會得到改善的樂觀情緒。去年11月,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與澳洲總理阿爾巴尼斯在20國集團會議上舉行了會晤。一個月後,澳洲外交部長黃英賢成為四年來首位訪問中國的澳洲高級外交官。雙方同意就貿易問題啟動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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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仍有許多糾紛需要解決。澳洲呼籲開展新冠溯源調查後不久,中國商務部對澳洲是否人為壓低價格向中國傾銷葡萄酒啟動了一項調查。2021年3月,中國對裝入2升及以下容器的澳洲進口葡萄酒徵收高達218%的反傾銷稅,徵收期限五年。
懲罰性措施並沒有就此結束。雖然沒有對大容器運往中國後再進行分裝的紅葡萄酒徵收反傾銷稅,但澳洲農場主說,他們的貨物經常在中國港口滯留好幾個月,無法清關。中國還禁止從澳洲進口煤炭、大麥、棉花、龍蝦等其他產品。
在特拉瓦廖內的葡萄園收穫葡萄。今年降雨不同尋常地多是又一個挑戰。
在特拉瓦廖內的葡萄園收穫葡萄。今年降雨不同尋常地多是又一個挑戰。
「很難鼓勵年輕一代進入這個行業,」特拉瓦廖內說。
「很難鼓勵年輕一代進入這個行業,」特拉瓦廖內說。
將對特拉瓦廖內從他的葡萄藤上摘下來的葡萄進行糖分和單寧含量檢測。
將對特拉瓦廖內從他的葡萄藤上摘下來的葡萄進行糖分和單寧含量檢測。
中國曾是澳洲葡萄酒的最大買家,佔澳洲葡萄酒出口的40%,但現在的購買額已降到了第23位,排在瑞典和菲律賓等國之後。這對澳洲葡萄酒行業來說是個毀滅性的打擊,因為自從2015年中澳兩國達成自由貿易協定後,該行業已對��先事項進行了重新調整。
澳洲葡萄酒協會的數字,由於中國購買的澳洲葡萄酒約95%是紅酒,河地產區的種植者已在過去十年裡將赤霞珠、設拉子和梅洛葡萄品種的種植面積增加了近650公頃,儘管用於葡萄種植的土地總面積有所減少。
「我們受到了中國的誘惑,」蒂姆·惠特史東說,他是南澳州立法院代表河地的議員,這是該國最大的葡萄產區。他估計河地產區今年有一半紅葡萄不會被採摘出售。
「我們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中國籃子裡了,現在反被咬了一口,」惠特史東說。
妮基·帕蘭是一頭扎進中國市場的澳洲釀酒師之一。她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從2014年開始將瓶裝葡萄酒銷往中國,生意最好時銷量曾達到每年逾200萬瓶,約佔她業務的90%。徵收關稅後,她的生意消失了。
特拉瓦廖內在南澳洲的巴羅薩河谷參觀一座釀酒廠。
特拉瓦廖內在南澳洲的巴羅薩河谷參觀一座釀酒廠。
在釀酒廠品嘗他種的葡萄釀的酒。
在釀酒廠品嘗他種的葡萄釀的酒。
特拉瓦廖內和母親、弟弟和工人們一起喝咖啡。他說,如果繼續徵收關稅的話,「許多種植者將把藤拔掉,一走了之。」
特拉瓦廖內和母親、弟弟和工人們一起喝咖啡。他說,如果繼續徵收關稅的話,「許多種植者將把藤拔掉,一走了之。」
她嘗試過不受關稅影響的產品。最初,她製造過伏特加和白蘭地等烈酒,甚至嘗試過製造西柚氣泡水,但這些產品都賣得不好。澳洲為遏制新冠病毒採取了禁足措施後,她的情況變得更加複雜,因為待在家裡很難兜攬新生意。
最終,她在墨爾本開了一家品酒室,將銷售重點轉向澳洲國內。現在,她的大部分銷售額都來自國內。她說,她一直在尋找其他海外市場,「但沒有一個市場能在數量上取代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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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發生了這一切,她還是認為問題不在中國,而是澳洲的上任政府缺少嫻熟的外交手段。「我們公開羞辱中國,在我看來,我們不該那樣做,」她說。
澳洲的痛苦仍在加深。企業集團美譽酒業已告訴它在河地產區的合作葡萄園,今年生產更多的紅酒只會進一步壓低明年紅葡萄的價格。
葡萄種植者組織CCW合作社的梅蘭妮·卡爾加斯說,付錢給種植者,讓他們改種白葡萄是一個新的轉折。
葡萄種植者組織CCW合作社的梅蘭妮·卡爾加斯說,付錢給種植者,讓他們改種白葡萄是一個新的轉折。
卡爾加斯檢測葡糖中的糖分。
卡爾加斯檢測葡糖中的糖分。
南澳洲釀酒大師協會的高級釀酒師凱利·惠勒和卡爾加斯品嘗從一個儲罐中取出的葡萄酒。
南澳洲釀酒大師協會的高級釀酒師凱利·惠勒和卡爾加斯品嘗從一個儲罐中取出的葡萄酒。
美譽酒業表示,公司將不按照一份多年合同購買更多的紅葡萄,而是要解決供過於求的問題,公司會付錢給「封存」葡萄園的種植者,讓他們將葡萄藤置於休眠狀態,今年不生產葡萄出售。美譽酒業還提出付錢給種植者,讓他們將紅葡萄藤換回白葡萄藤。CCW合作社的商業經理梅蘭妮·卡爾加斯說,她以前從未聽說到過這種建議,該合作社由河地產區的大約500名葡萄種植者組成。
「這些都不是有利可圖的選擇,更像是停滯不前的選擇,」合作社成員威爾·斯文斯特德說,他在河地的歐弗蘭德角擁有一個種植園。
斯文斯特德選擇了不採摘他種的紅葡萄。他說這很令人失望,因為他在過去五年裡為滿足中國市場的需求在種植設拉子品種上投入了大量資金。但與該地區其他農場主相比,他的日子好過點,因為他還有種植西瓜的生意,他說。
經營農場從來都不輕鬆,容易受繁榮與蕭條交替循環的影響。但種葡萄是特拉瓦廖內註定要從事的事業。他的父母出生於義大利葡萄酒釀造世家,在20世紀50年代來到澳洲。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會接管家族農場。
威爾·斯文斯特德除了種葡萄外,也種西瓜,他家農場的日子比其他葡萄種植園的好過些。
威爾·斯文斯特德除了種葡萄外,也種西瓜,他家農場的日子比其他葡萄種植園的好過些。
斯文斯特德說,他曾因為中國市場的需求而大量投資設拉子葡萄品種的種植。
斯文斯特德說,他曾因為中國市場的需求而大量投資設拉子葡萄品種的種植。
「我們遭到了中國的誘惑,」蒂姆·惠特史東說道。他是南澳州立法院代表河地的議員,這是該國最大的葡萄產區。
「我們遭到了中國的誘惑,」蒂姆·惠特史東說道。他是南澳州立法院代表河地的議員,這是該國最大的葡萄產區。
但現在55歲的特拉瓦廖內正在重新考慮這是不是他想讓孩子們過的生活。關稅並不是唯一的挑戰。今年雨季的降雨不同尋常地多,導致附近的墨累河出現泛濫,潮濕增加了農作物病害的風險。肥料、運輸和其他經營費用的成本也在增加。
他兒子表示對釀酒感興趣後,特拉瓦廖內反而鼓勵兒子去探索其他職業。他兒子明年將在大學讀機械工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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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人很傷心,」特拉瓦廖內說。「很難鼓勵年輕一代進入這個行業。」
最近,他得知他的鄰居決定退出行業,這名鄰居是第三代葡萄種植者,已將農場上市出售。特拉瓦廖內說,就連退出這個行業也不容易,因為有許多正在出售的葡萄園,但沒有買家。
「如果這種情況再持續兩三年的話,許多種植者就會退出,一走了之,」他說。「沒有指望了。」